怪老头 |
[ 来源: | 作者:qyzfw | 发布时间:2017-01-16 | 浏览:1912次 ] |
作者:王艾迎 来源:中国散文网
安葬完丈夫,孩子们全走了。 院子里,只有李多梅一人出出进进。孤独感悄悄地爬到了她的心头,刻在她的脸上。她对眼中的一切,似乎没有产生任何反应,只是想着老头子和自己一块上山锄玉米、打核桃、抱上孙子那些事情。晚上爬上炕,门前公路上的汽车声音,一阵大似一阵。它们仿佛就是碰死丈夫的车,一次次从她的心上碾过。她觉得自己的心碎了,几次都出不上气来。 她的眼圈黑了,丰满的身体,消瘦了一些。 李多梅的儿子陈刚开车回家,吓了一大跳,只是短短的四五十天,母亲咋就变成这个样子呢?陈刚想,母亲和父亲住在家里太久了,与家里有了太深的感情。突然没有了父亲,这地方就让她老人家伤感不已。或许换个地方,她会好一点吧。好说歹说,李多梅总算答应了儿子的请求,来到县城,与儿子一家住在了一起。 但擦枪走火的事,频繁地发生在李多梅和儿媳妇中间。儿媳妇数说她爱女不爱儿,见到外孙,就好像是大款,人家要啥,她就买啥,人家不要的,也给买,但对孙子,却装作贫困户,简直就是铁公鸡,一毛不拔。“过去能干的时候,你的心在女儿家里,现在成了棺材瓤了,就来害儿子。我是你,我就羞死了。你死了,我不会流一滴眼泪。”这话,儿媳妇不知重复了多少遍。李多梅委曲得嚎啕大哭,她觉得,自己待孙子和外孙是一样的,对儿子和女儿也是一碗水端平的。只是女儿家里比较困难一些罢了。( 文章阅读网:www.sanwen.net ) 在儿子家里住了二十多天,李多梅忍不住了。她把自己的东西装起来,对儿子慌称,住不习惯,坚决要回到老家去。但陈刚坚决不答应,说,“你回家,无异于在我的脸上刻‘不孝’两个字啊。儿子啥地方得罪你了,是不给你钱,还是不管你穿?”李多梅赶紧说,“没有,我儿对我很好。”陈刚又说,“是不是不管你住?”李多梅说,“更没有。”李多梅妥协了,陈刚在县城给他另租了一间房。懂事的小孙子说,“婆,我星期六和星期日来看你,你不要难过啊。”她摸着孙子的头,含泪点点头。她觉得,这个孙子比儿媳妇强十倍。 一个人的日子总是孤单的,城里的孤单胜过乡下的孤独。南来北往的汽车流,急匆匆的人群,似乎跟她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。她总觉得,一天好像有48个小时似的,天明以后,总等不到天黑。每天几乎是同样的事情,到广场的椅子上坐坐,顺着街道走走,最多买点吃的菜。碰上本村的熟人,跟他们说说话,这成了令她十分高兴的事情。但这事并不常有啊。有时,就是碰上了,人家忙,也只能说几句。晚上睡下,她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。她不就是一个活死人吗?白吃饭,不干活,住房还要掏房租。她想了又想,突然,心中冒出一个主意,卖面皮的生意她可以做,投资不大,技术要求不高,也没有什么风险。有了事干,她心里也就不慌了。 她给儿子打电话说了她的想法。儿子本能地进行阻拦,儿媳妇反倒是表示坚决支持。没几天,她就托人在那个刚建起来的新市场,租了一个10平方米左右的小房子,月租500元。她觉得挺合适。儿子给她改了电线线路,女婿给她做好了案板和隔断。她的孙子给店起名为腊梅面皮。她自己准备了油、盐、酱、醋、油泼辣子等东西,再批发了一些面皮,生意就开张了。 李多梅穿了一件白色的工作服,戴了一顶白色的软帽子,穿了一双质优价廉的白运动鞋,再加上她微胖的身体,麻利的动作,干净的环境,看起来,的确象一个大厨师了。但生意总是差强人意。第一天,她进了40张面皮,店门开到晚上9点多,别的生意人都走光了,她也只卖了25张。后来几乎天天是类似的营业额。刚舒展的眉头,又多了几道皱纹。新开的市场,还没有多少人脉,加之她是一个新手,比别的人家生意差多了。她时而望望屋顶,看看地下,偶尔瞅瞅空空的巷道。她难过得眼泪又流下来了,她心里默默对死去的老头子自语,你这一走,咋就给了我这么多的灾难呢?你咋就不把我一块叫到那个美丽的天国去呢? 有一天下午,两个头顶染了一撮红头发的20多岁的小伙子来叫了两份面皮,其中一份不知道里边怎么就有了一根长长的白发。那高个子的小伙竟然骂了起来,“你这个老不死的,你这是喂猪吗?你看这是啥东西?”她赶紧赔情道歉,答应另做一份。“吃你妈的屁,小心我砸了你的摊子。”这时候,来了一个怪怪的老头,穿了一个红色的裤子,一双明明亮亮的黑皮鞋,竟然还打了一个领带,戴了一顶鸭舌帽,来到了她的摊子前。这个怪老头,站在这个骂人的小伙跟前,捏紧了拳头,说,“小伙,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。”那两个小伙一看架势,蔫了,离开饭桌,边往后跑边骂,“狗拿耗子——多管闲事”。这个怪老头对李多梅说,“大妹子,这两份面皮,我要了。”李多梅说,“这一碗里有根头发,我再做一份。”怪老头摇了摇手。他很快吃完了两份面皮,开了7元钱就走了。李多梅望着这个古怪的老头,对她心存感激。 第二天下午,这个怪模怪样的老头又来了。李多梅的店里并没有顾客,她正侧身坐在凳子上想心思。怪老头轻脚走到她跟前,用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,“来一份面皮”。李多梅吓了一跳。这一生中只有自己的丈夫拍过自己的肩膀。她转过身,“原来是你呀”。“多放点辣子”怪老头说。李多梅把面皮切得匀匀的,基本一样宽,就像压面机切的一样。这份面皮明显比给别人的量大,油泼辣子也多。“可别亏了自己哟。”这个怪老头撂下这句话,就走了。 腊梅面皮店对面是一家卖水果的店铺,店主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。他惊奇地发现,那个穿红裤子的怪老头每天下午六点半左右,准时来吃李多梅家的面皮。有一次,李多梅正蹲在地上剥葱,怪老头猫着腰,用手拍了下李多梅的脊背,李多梅吓得瘫坐在了地上。怪老头赶紧搀着她的两个胳膊把她扶了起来。“失礼了,来一碗面皮”。李多梅这回来气了,心里想,你买面皮就买面皮,干嘛象小孩子似的恶作剧,我可是个正经人。虽是这么想,但嘴上却没说什么。在切面皮的时候,故意用的劲很大,好像剁饺子馅似的,以此表示抗议。这个怪老头有意多看了李多梅几眼,他发现,她生气得厉害。 怪老头走了。水果店的店主对李多梅说,“这老头大概60多岁了,这副行头,怪怪的动作,不是个神经病,就是脑子坏了吧。”李多梅皱起眉头,想了想说,“脑子肯定差个零件吧。他来买,我不卖给他,总不对吧。”水果店店主说,“干脆告诉你儿子吧。教训教训他。”李多梅坚决地回答, “算啦。” 面皮店的生意慢慢好起来了,有时可以卖到四五十张。李多梅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,与刚来时判若两人。见人又说又笑的。这时候,她年轻时的美丽也重现了出来,手上细皮嫩肉的,脸上的皮肤也显得润滑发亮,跟三十多岁的姑娘没有多大差别。配上那套洁白的工作服,看起来十分精神。有时候,孙子来了,她又给钱又买东西,孙子高兴地说,星期六、星期日写完作业后,我到你这儿来玩。李多梅别提有多么高兴了。 但好日子总是那么短暂。有一天,李多梅在进市场的时候,被一个骑电动车的姑娘碰倒了,左胳膊的骨头裂了一个口子,头也碰破了。在医院住了一周多,回到出租屋休息了。这段时间,穿红裤子的怪老头,来了好几次,发现李多梅的店门总是关着,急得在那里来回度方步。周围的人见他这个样子,把李多梅出车祸的事告诉了他,让他到别的地方去买面皮。这老头更着急了,问重不重,伤到了哪里?住在哪里?大家好生奇怪,一名顾客,你管这么多干嘛?对面水果店的店主猜测,这怪老头一定对李多梅产生了某种难以说清的柔情蜜意。 十多天后,李多梅带着伤痛开了店门,又开始营业了。那怪老头好像有什么灵感,急急就往腊梅面皮店里赶。恰好李多梅站在店门外不远处,送别一个本村的老姐妹。这时,怪老头却从她背后的方向来了,用他的肩膀轻轻碰了碰她的脊背,说,“走,买一碗面皮。你这次伤得不轻啊!”李多梅惧怕地躲了躲,一看,又是这个奇奇怪怪的老家伙。看来,他是对自己阴魂不散啊。这一切,水果店的店主,看得可是真真切切的。他想,这人一定是中邪了。 往后,怪老头一如既往地又来吃面皮,一天一碗,有时,还会一次领四五个人来面皮店照顾李多梅的生意。有时他操起筷子,把面皮挑得高高的,放在自己的嘴里,故意惹李多梅发笑。李多梅想,这老头,就是戏上的丑角,有时让人发笑,有时让人恶心。况且,她过去没见过此人。他到底面对面皮而来,还是朝着她本人来的。到底为何要这样啊,她百思不得其解。 怪老头在面皮店里的怪相,终于传到了李多梅儿子的耳朵。但这事他也不好管,毕竟,没有什么大的后果。但不管,又怕产生什么不好的事情。他把这个事告诉他的好友吴小青。这两人可是铁哥们。吴小青是一名协警,他处理这类事有丰富的经验。吴小青说,“这事我管定了,还会管得十分漂亮。” 一天,吴小青和其他几个协警在街道巡逻,老远就看见那个穿红裤子的怪老头。他主动迎上去,递上一支香烟,说道,“大伯,我是协警吴小青。有人告你破坏社会秩序。”怪老头立马应对,“我没有啊?这事从何说起,我可是一个良民,从不犯法。”吴小青说,“你胡说,我们有证据。”随后,吴小青一五一十把怪老头在面皮店的怪动作说了,还强调,这对李多梅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压力,如果出现了更为严重的后果,怪老头是要负法律责任的。怪老头这下说话软了,“你说的对,我今后再也不敢了。”“今天只是对你警告,不算正式立案”,吴小青大声说,“你明白了没有?” 回到家,怪老头一夜没有合眼。他要把这事烂在心里,对谁也不说,他都是爷爷级的人了,再这样下去,确实是要出丑的。自己年轻时,别人给自己介绍的第一个对象,不是别人,正是李多梅,他偷偷去看过李多梅几次。那时,李多梅高挑的身材,圆圆的脸蛋,高高的胸部,含苞待放,他一见就喜欢上了。但因为自己的家庭是地主成份,李多梅的父亲一万个不同意,让他们连正式见面的机会也没有。最后两人各自成婚。但他把李多梅在心里装了几十年。听说李多梅的丈夫去世了,他是一万个担心。但李多梅并不认识他。他发现她一直在苦闷中生活,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,他才想出如此下策,去吃他的面皮,照顾她的生意,看看她,做些小动作,让她高兴高兴。如今,这样的恶作剧不能再有了,但吃她的面皮,看看她,还是要继续的。 至于他穿红裤,有时打领带,他就是要让人感到,他自己与众不同,还依然年轻,不老。实际上,这些东西,都是儿子给的,不穿白不穿,扔了就太可惜了。他自己一点也不感到自己是一个奇怪的人。 怪老头依然几乎每天吃着李多梅的面皮,但已经没有什么怪动作了,只是依旧穿着红裤子,黑油油的皮鞋。这让李多梅感到惊讶,怪老头怎么就不怪了呢?这到底是谁施了什么法术啊?这事她得细细问问怪老头,况且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