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王艾迎 文章来源：新陕网 [纠错]

我非常留恋少年时期的那段时光，它给了我很多的考验，很大的提升，很深的烙印。后来的好多事都模糊了，但少年时期的那些事，却仍象发生在昨天那样清晰。

少年时期，我正好在千阳中学读初中和高中（1978年9月到1984年7月）。那是我一生中吃苦最多、收获最为丰厚的时期。

那时，改革开放才开始，生活仍然比较清苦。我们这些农村来的住校生，只带着一床被褥，一个书包，背着一周的馍来千阳中学上学了。一位女同学家里很穷，到校时只带了一条被子，晚上盖一半，铺一半，半夜醒来，常常发现身体直接挨在床板上。天冷以后，她只好辍学回家了。现在想起来好可惜，如果有一条褥子，帮她度过冬天，或许她就考上大学了。

那时，交通工具奇缺，自行车也是凤毛麟角。我们班30多人的住校生，只有两个同学有自行车。多数人回家、返校都是步行。大家没有胶鞋、运动鞋，晴天、雨天都穿布鞋，鞋底经常被磨透。在路上，最幸运的是搭一辆拖拉机、自行车或马车。有一次，周末放学回家，我和同村一位上县的青年一块往回走，碰到一辆小四轮拖拉机上坡走得慢，竟然没有打招呼就爬了上去。在回家的路口，我们喊停车，司机满脸愤怒，越开越快。我们只好往下跳，我摔倒在路上。幸运的是没有伤筋动骨，手上、腿上只擦破点皮，流了一点血。回家后被大人们狠狠地骂了一顿。

那时，我们的形象极差，用“虱肥人瘦，垢面蓬头”来形容，一点也不为过。学生用来换洗的衣服很少。记得有一次，学校统一做体操，在做跳跃运动时，一个高年级男生可能裤带断了，长裤子落到了脚腕，身上的带把茄子都露了出来，引起了学生们的轰然大笑。那个学生羞得好几天不敢抬头走路。衣服也是自己洗。多数人没有肥皂、洗衣粉，穿的衣服不干净。好多住校生身上有虱子、虮子，有的甚至头上也有虱。有一次正在上课，我身上奇痒难耐，在衣服上抓不起作用，就戴着白线手套把手伸进衣服下边去摸，天啊，手套上粘了三个大虱，个个滚圆滚圆的，堪称虱冠军。乘人不注意，我把它们捉下来，放在凳子上用指甲挤死了。这对现在的青少年来说，好像是天方夜谭。当时衣服太少，习惯太差啊！

最为难过的是冬季的夜晚，床冰得像石头似的。睡觉时，我通常把棉袄脱下来，盖在被子上，穿一件衬衣钻进被窝，把棉裤蹬下去，把脚放在棉裤裆里取暧。把被子裹得紧紧的，把头也蒙在里边。宿舍很大，住了大约五十多号人。窗子上的玻璃有的碎了，糊的是报纸。宿舍冷得像冰窖一样。但就这个条件，我们学校还是全县最好的。有的农村中学，学生睡的是麦草铺，我们好在睡的是木床板。

有的学生还尿床。我在初中时，是个尿床王，不尿床的晚上很少。睡在我旁边的一位同学跟我一样。他的尿有时会流过来，弄湿我的被褥。冬季睡在潮湿的褥子上，实在让人难受。我的精神压力很大，有的走读生问我，“是不是昨晚又绘地图了”，我羞得无地自容。我强制自己晚饭不喝水，但晚上照样尿床。这明显是一种病，但我硬是没有去看过。晒被褥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。我在宿舍与学校围墙中间的两颗树上，绑着一根绳子一直不解。只要没雨、没雪，不管有没有太阳，就把尿湿的被褥晾在绳子上。

冬季让我温暖的是，爷爷曾为我做了一个草垫子。它和褥子一样大，放在褥子下边，睡上去绵绵的，比铺一个褥子强多了。他还为我买过一个热水袋。灌上开水，放在被窝里比较暖和。但在高三的上学期，还出了一点小事。有天中午下大雪，我实在冷得受不了，就给热水袋灌满了热水。把盖子拧偏了，总漏水，想另拧一次，又拧不下来。我想了个办法，用两个手托住热水袋，用牙咬住盖子的手柄，使劲拧，拧开了，热水突然喷涌而出，烫伤了我的眉头、嘴、下巴，火辣辣的，十分痛。我急忙从地上抓起几把雪，往烫伤的地方涂抹。后来伤疤结了痂，我撕眉头部位的痂时，好多眉毛连根被拔了出来，此后，被拔掉的眉毛再也没有长出来，这给我的面部留下了终生的记号。

住校生大多在家里理发，理发师就是各自的父亲或母亲。但有时理发师们可能不在，一些男学生只好留着长长的头发。因为没有梳子，他们的头发十分零乱。对这一点很多老师也默默接受。但有个讲究的老师，对学生的脏乱差十分不满。一次，他路过一个教室，发现一个男生头发又长又乱，十分生气，快步进去，抓住那个男生的头发往桌子上碰。霎时，那个学生的鼻血流了下来。这位老师发出最后通牒，“下周再不理发，就滚回去”。的确，我们不太象学生，衣服又旧又脏，头发纷乱，不象一个叫化子又象什么呢？

住校生当时吃的饭比较差，主食为开水泡馍。大家每个周末回家，至少拿一竹篮子馍，作为一周的伙食。当时，几乎每个住校生都有一个竹篮子（当时我们把它叫扁笼笼）。家长们先把馍装满，然后在上面苫一个净毛巾。有时，再拿挎包装一些馍。馍多数时间是用小麦粉蒸的，少数是烙的。也有人拿秋粮做成的馍，如玉米面璜、高粱面璜，也有小麦和秋粮面粉做成的花卷。大家拿馍的时候，也拿罐头瓶子装一些盐，用小玻璃瓶装一点油泼辣子。偶尔拿一些醋泡的辣椒。我带的馍几乎都是祖母做的，每次是蒸馍一半，烙馍一半。这些东西很重。记得刚读初一的时候，我个子小没劲，我父亲有几次给我背了一半的路，我才往学校继续背。有的家长，有时利用上街的时候，也给在千中上学的孩子捎馍。家长们还给学生转粮，在粮站把小麦、玉米卖了，把票据交给学校，给子女一点钱，买饭票，让他们在学生灶上吃。6年时间，我父亲为我转了两次粮，大概是250多斤小麦，100多斤玉米。平时灶上卖包子、油饼、油泼面、臊子面、面片时去买一点，主要是打打牙祭，很少有住校生以上灶为主的。

每天三顿饭，多数学生泡三顿馍。先吃蒸的，后吃烙的，因为烙的不易发霉。先把馍拧碎放进洋瓷碗里，然后把碗端到锅炉房那儿排队接开水，端回来，再放盐和油泼辣子，用筷子一搅，就开始吃了。如果是冬季，要先把第一次接在碗里的开水慢慢篦出来，再接一些新的热水，要不，泡的馍是凉的。夏季，天气炎热，馍容易发霉。如果长毛了，我们就用那块净毛巾擦一擦，然后再泡。有时那个毛长得长长的，象黑色的棉花。我们擦一擦，照旧泡，但泡馍的味道是酸的，就象放进了很多醋一样。我们偶尔也用网兜把馍装起来，拿到学生灶上去加热杀菌。有时，拿几张报纸，铺在锅炉上，再把馍放在上边，炕一炕，也就不再发霉了。宿舍里，还有可恶的老鼠和麻雀，经常向我们的馍发动进攻。吃泡馍时间长了，胃就发酸起胀，有人直接吐酸水。好在我经受了考验，度过了那个困难时期，到现在胃还是好好的。这样的伙食，学生中几乎没有胖子，矮、瘦的学生很多。

但有一顿饭，我记了好多年。一次星期六，我放学后往家走。爷爷卖了公购粮，专门在县城的路口等我。他把我领进西关的国营早晚食堂，花了1角3分钱，买了一碗臊子面给我吃。当时，我高兴极了，觉得那碗面条比过年时的肉都好吃。六年时间里，我穿过千阳县城400多次，只在县城吃过这一次饭。说起那天的事，我现在都激动得流泪。爷爷是多么爱我啊，他平时上街，从来舍不得给自己买一碗饭吃，他卖粮了，手里有钱了，就想到给我花。这是多么让人感动的一件事啊！还有一顿饭，让我遗憾了好多年。高考的最后一天，由于我的疏忽大意，馍、饭票、钱都没有了，没有吃午饭，参加了最后一门考试，差点误了终生大事。但我不怪父母，不怪亲人，只怪自己，谁让自己考虑不周呢？

那时，我有一个坚定的目标，就是考上中专或大学，坚决跳出农门。凡是身上仅有的一点钱，几乎全部用在了购买学习资料上。有一次周末，我背着一篮馍向学校走，在路上碰到了从街上往家走的爷爷。他问我，“狗娃，要钱不？”，我说，“我想买一把油纸伞”，他问多钱，我说“两块伍”。后来，我改变主意，没买伞，到新华书店花一块伍买了一本《英汉小词典》。再后来，又借钱花七块二买了一本《简明英汉词典》。在当时，这本词典是挺贵的，因为一学期的学费也才十元钱。我还花钱，买过一套10册全英语小丛书，记得其中一本名字叫《圆桌骑士》。这些书我全部认真进行了阅读，不会的词全部用词典查了，写在书的旁边。六年中，我始终没买伞，下雨，就把上小学时家里用亮纸(厚一点的塑料薄膜)做成的雨衣披在身上。我的办法，用哲学术语讲，叫抓主要矛盾，用象棋术语叫丢卒保车。

高中时，我给自己制订了一套严格的学习办法，就是预习、复习、写作业、改错、请教老师、学生，保证坚决不走样，不浪费任何时间。在英语方面，要求自己将每篇课文全部背下来。按照老师的进度学习外，我还另外制订了一套自己的复习计划和严格的生活日程。生活日程是，每天早晨在操场长跑至少16圈（3200米），下午七点左右走出教室，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在单杠、双杠、联合器械上锻炼，以缓解学习压力。

认真学习，使我在学业上取得了很大进步。在高中，我一直担任英语科代表，英语考试，几乎每次是全年级第一。高三分科后我选择文科，还受命参加了当时的物理竞赛，获得了较好的名次。高中毕业那年，我和四十多名同学考上大学、中专，创造了千阳那个时期的新高。可以说，这六年，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命运。

令我十分庆幸的是，我们上中学时适逢盛世，碰到了生命中的贵人。我们的老师，几乎全是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，有的还当过大学教师，他们分别毕业于北京大学、西北大学、陕西师范大学、西安外国语学院、兰州大学等高校。他们知识渊博，经验丰富，为我们努力奉献了自己的聪明才智。

代语文课的强老师，初中时在我们班进行了语文教改实验，用三年时间，使我们完成了初中、高中的语文学习任务，大幅度提升了我们的文字功底和写作能力。初中毕业时，我们班与当时高中毕业班进行同一语文卷子的考试，成绩超过了高中学生。代高中英语的胡老师，孜孜不倦对我们讲课，强化听力训练，组织英语兴趣班，排练英语文艺节目，使我们的英语成绩飞速提升。高考时，有多人报考了外语院校，英语高考成绩在全市名列前茅。胡老师对我特别器重，对我的命运发生了深刻的影响。我有两年半的时间，几乎每天晚自习后在他的房子继续学习，向他请教，这使我受益非浅。当然，还有其他老师也对我的学习付出了艰辛的努力。

六年时间里，我结识了很多同学，他们对我促进很大。有的还为我提供了具体的帮助。我中学时期唯一的一次洗澡是在一个同学父母单位的澡堂洗的。第一次戴的手表，也是同学帮我借的。我的第一本英语学习参考书，也是同学送给我的。

这是一段难忘的年华，它为我的一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。我要感谢好多人，是他们，将我由一个学识浅薄的农村娃，变成了一个有理想的少年，一个能吃苦的少年，一个坚持目标的少年。我也经受了一定的困难，但我决不埋怨，那是进步中的必然，是对我成长的考验和帮助，是我一生宝贵的精神财富。

现在，我仍然关注着我的母校，期望它在前进的道路上，写下更加美丽的华章，期望过去和现在的老师、同学们顺利走向希望的田野，展现生命的辉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