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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涝坝(池)

[ 来源: | 作者:qyzfw | 发布时间:2016-07-15 | 浏览:1078次 ]

作者:王艾迎 来源:凯风陕西 [纠错]

  涝坝又叫涝池,池塘,用时下的话叫集雨窖。在渭北旱塬,过去几乎每个村子至少有一个涝坝(池),它是人们生产生活须臾离不开的风水宝地,承载了人们的幸福、欢乐和悲伤。

  老家的涝坝(池)在村子的南边,离村子只有200多米,呈鱼形,尾北,头南,大约有100米长,中间宽度大约是40米的样子。雨季时,水最深可达六七米。涝坝西边两米多,有一棵碗口粗的核桃树,核桃树垂直到涝坝边,有一个豁口,建有土质的台阶,人们可以从那儿走到水边,取水,洗衣。这个豁口的南边,紧挨水边,有棵高大的白杨树,树径大约有一尺。与这个白杨树对称的东边,还有棵直径约两尺的柳树,还是倒柳,就像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,随风摆起它的秀发。这个柳树的东边,是一个坑,是涝坝的一倍半大,长满了芦苇。由于涝坝水的滋养,长的十分茂盛。

  

  就是这么一个涝坝,成了我们村子的风景。不论是村里的富人也罢,还是穷人也罢,老人也罢,还是小孩也罢,似乎每个人每天都离不开他。或许有人会怀疑,我在装腔作势,一个小小的涝坝,就有那么重要吗?

  说实在的,我没说一句假话。过去生产队时,每个队都喂有很多牛,每天下午2至3点钟,就是饲养员饮牛的时间。饲养员把牛缰绳解开,盘到牛犄角上,这群牛不用说,一个蹦子,就跑向涝坝,从尾部入水,把嘴伸入水中,咣咣地咽着那些略带绿色的水,有时喝着,还会四下里瞄着,有那个牛胆敢靠近他,和他抢水,他会毫不留情用犄角把这个坏蛋赶走。有时这些不懂事的牲口,一边喝水,一边撒尿,一边拉屎,把涝坝的水也弄脏了,气得饲养员会大声吆喝。牛喝足了水,肚子也饥了,有些胆大枉为的,会乘机进入相邻的芦苇坑,吃几口芦苇叶子,也不少挨饲养员的鞭子。就是土地承包到户后,家家户户也是这样赶着牛到这里来喝水。但骡、马、驴一般不在涝坝饮水,而是由人把水担回去,用马勺饮水,大约是因为这些牲口跑得快,不好控制。有一句歇后语,叫“马勺饮驴哩——惯下的。”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来历。我们村里每家每户喂猪,也担涝坝的水,只不过在喂猪之前,一般要稍微加热一下,因为猪是农民的钱罐子,不加热,猪会生病的。

  涝坝的西边不足六七十米远,还有两座砖窑。这两座窑建的地址也蛮科学的。因为开始制坯时要用大量的水,在烧到快要成熟时要饮窑,以增加砖瓦的牢度。记得有一次,我们队大人小孩全部担上大小不一的铁桶、木桶,到涝坝担水,从窑顶上往下灌,我也是其中一员。大量的水蒸汽随着咝咝的声音,从砖窑的顶部冒了出来,好看也好听。因为涝坝离砖窑近,就节省了大量的劳力和成本。农村盖房,也要用大量的水。从此我知道,我们家乡的人也是十分聪明的。

  因为我们这里比较干旱,在春、夏季,涝坝就成了灌溉的重要水源。我们村家家户户就靠这个涝坝的水来浇菜,有的用水桶担,有的用油桶拉,有的用塑料桶拉。就靠着这个涝坝,村民们抵御了干旱,种的菜不仅能保住苗,还有一定的收获,基本不缺菜吃。

  可以说,这个涝坝的水,是我们村的生产水供给基地。

  因为全村人先吃的是沟里的水,后来吃的是机井水,来之不易,在很长的时间里,涝坝成了全村人的洗衣池。中午天气太热的时候,主要是妇女,会拿上肥皂、洗衣粉、搓板,端上脸盆,有的还拿上皂角、棒槌,蹲到那棵核桃树下,边说笑,边洗衣服,边乘凉,虽然水不干净,但洗了总比不洗强很多。大家洗完了,把洗净的衣服铺在涝坝边上的高草上晾晒,又拿起手中的针线活,开始做,好像这个地方一来,大家就不劳累了,原来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。

  对少年儿童来说,这儿简直就是他们的泳池和乐园。每年“五一”一过,那些贼胆大的孩子,就瞒着家长,脱个一丝不挂,进入那个牛尿、牛屎味很大的涝坝中凫水。初学的和年龄很小的,都在涝坝尾,这里水浅,水也脏。但这些都抵不过凫水的快乐。我就是在这片水中,学会了狗刨式的游泳,而且两个脚还不停地上下打水,当时十分自豪。到后来才知道,这样凫水,实际是很费力的。大约在九、十岁的时候,我就学会了自由泳、仰泳和在水下闭气扎猛子。仰泳是我的最爱。有一次,我正在仰泳,望着天上的白云,在悠闲地畅想,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快乐的鱼儿一样。突然来了一架飞机,我一边游,一边专注地观看飞机拉下的白烟,一斜眼,看到父亲手里握着一个土块,正围着涝坝边找我,他在西边,我急忙往东边游,光着屁股,手脚并用,爬上东岸,父亲吆喝着,叫我上来回家。我心里怕挨打,赤着脚就进入了芦苇坑,脚被扎破了,特别的疼,也顾不了那么多,一直往进走,蹲在芦苇茂密处。任凭老爸怎么喊,就是不出声,也不出来。爸爸在芦苇坑边胡乱扔了几个土块,骂着走了。我出来后,赶紧拿着鞋,在水边洗了脚,穿上鞋回家了。爸爸的担心不是没有必要。有一次,比我小的一个孩子在游泳时不幸淹死了。如果他今天还在,总该有四十五六岁了。还有一个孩子和我的年龄相当,不太会游泳,一下子沉下去,好在他的母亲就坐在涝坝边,急忙把一个锄递过去,加之其他小朋友的帮助,才躲过一场灾难。

  我记得第一次吃油饼,也是在涝坝边吃的。那时我还不大懂事,更不会游泳,站在涝坝边看他人游,和别的小孩一块玩。这时有个背着褡裢的老头摸了摸我的头,从中掏出一个圆圆的饼子,塞到我手里,这个饼子中间还有个圆孔。我一咬,真好吃啊,两个手闻起来都是香的。我回家后高兴地说了我吃“圆饼”(我那时不知道这个叫油饼,把它乱叫为“圆饼”)的事。我的家人很快推测出,那个老头是我父亲的外爷,我应该叫他爸爷的,他上县路过我们的涝坝。

  在多数时间,这个涝坝是个好地方。但有时也成了个别人自杀的场所。文革时,我们队的老队长,被人揭发有问题,县上叫他开会去。有人对他说,可能要公捕他,要被用绳捆,让他去时穿厚点。这人晚上想不开,就穿上新衣服新鞋,跳进这个涝坝,第二天早上大家发现后,他已经发胀咽气了。还有一个老太婆,因为久为病困,不堪忍受,也跳入涝坝进入了极乐世界。另外一个故事与我家有关。临近解放时,国民党的部队进入了我们的村庄,他们到处找八路军。有一个兵碰到了我爷爷,他问,“哪里有老八”。也不知我爷爷是故意的,还是没听懂,他说“我知道”。于是我爷爷就领着那个兵一直走到了这个涝坝,用手一指说这就是“老八”。那个国民党士兵气得大叫,端着枪就要打我爷爷,我爷机灵,撒腿就跑,很快就无影无踪了。如果他真朝我爷爷放一枪,那就没有我们这家人了。你说这个涝坝危险不危险啊。

  现在我们的村子已经整体搬迁了。据村子的人说,那个让人难忘的涝坝已经被填为平地,种上了庄稼。我再也看不到它了。我只好在梦中再去见它了,它蕴藏了我儿时很多的幸福和美好的故事,也给了我们村几代人很多的帮助。我怎么能轻易忘记它呢?